鲤寄东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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劣等爱情真的让人好累

我知道,程识易有个白月光。

人前,他把我捧在了手心里。人后,他把她宠在了盒子里。

既然如此,你俩合葬吧!

01

「程太太,结果出来了。是肝癌晚期。」

医生一脸凝重,我却平静得可怕。

「哦,还有多久?」

医生:「三个多月吧。」

我点点头,松开拳,扶住小腹。

「可是我怀孕了,刚刚7周。」

医生愣一下:「程太太,恕我直言。照这个病情发展,恐怕……」

我笑,「我知道,他等不到孩子出生了,是么?」

医生沉默,点头。

站起身,我抽走桌台上的诊断书。

「徐医生,先别告诉我先生。我来找个时间亲自跟他说。」

我走出医院,阳光很大。

我举起诊断书,遮住刺眼的方向。

轻透的纸张上,程识易的名字清晰可鉴。

【程识易,男,三十二岁。肝肿瘤三期,伴腹腔淋巴结转移。】

医生的意思,这个转移密度,就算是住院化疗也没有太大意义。

不如保守治疗,病人和家属也都能减轻点痛苦。

七年前,我嫁给程识易,震惊了整个海城望族圈。

程大少爷此生挚爱的白月光葛薇车祸死后,他曾发誓终生不娶。

没想到才短短一年,他就将我高调领回了门。

他许我重金打造的奢华婚礼,诺我万千祝福的光鲜瞩目。

新婚房内灯火通明,我彻夜独坐。他却在书房里枕了一夜的骨灰盒……

我知道程识易不爱我。

然我以为日子那么长,就算是块石头也捂得热。

可如今这狗东西一声不吭就得了绝症。

拍拍屁股上天入地,你浓她浓月光正浓。

他俩去孟婆身边喝交杯酒?

那我林子衿这些年,又算什么?

我下车,擦擦眼角,补补妆。

开门进去。

二楼书房传来程识易的咳嗽声。

他又在家里抽烟。

怎么说都不听的。

我心想:抽吧,肝都长成葡萄状了,肺也一碗水端平吧。

听到我的动静,他下楼来。

我逆光看着他。因瘦削而越发清晰的下颌线,使得原本就十足精致又矜贵的五官更加立体。

但我知道,未来的每一天,他都不会比前一天看着更有精神。

绝症会将他蚕食,生生剥夺一个男人最美好而立的年纪。例如高俊,伟岸,优雅,睿智等一切美好的词汇,终会像潮退一样消亡,落滩出一副奄奄病骨。

「出去了?」

他不咸不淡地问。

「嗯。」

我点头,换鞋。

「去徐医生那了。」

我说。

程识易:「哦,报告出来了?」

一个月前他频繁腹痛,恶心厌食且忌油腻。

开始他完全没当回事,只以为是胃病。

后来在我婆婆的极力要求下,他终于答应去做个检查。

胃镜显示慢性萎缩性胃炎,这是亚健康人的通病,的确不必过于担心。

但血检里一项甲胎蛋白异常,被医生郑重要求另做了一个肝区加强CT。

那天我眼皮跳了一下午,会议上偷偷摸摸用手机查了甲胎蛋白指标的意思。

然后整晚都失了眠。

程识易却不当回事,每天依照忙得连轴转。

自葛薇死后,他报复性地赚钱,这几年把公司业务扩了一轮又一轮。

有时我甚至觉得,他不会是想将来修个帝王陵,跟他的小骨灰盒再续前世缘吧?

「我说检查报告。有什么异常么?」

见我走神了,程识易提高了声音。

他跟我说话,第一遍从来都平和正常,代表修养。

第二遍就开始不耐烦,代表态度。

我摇头:「没什么,轻微硬化,吃点保肝的中药,别喝酒……别吃刺激的。」

「嗯。我就说没什么事的。」

他没有怀疑,转身往楼上走。

我的心疼了一下。

他知我爱他甚于爱自己,所以对于我此番平静的态度,他深信不疑。

所以,凭什么他得了绝症,我就必须得哭天嚎地?

「阿易。」

我深吸一口气,叫住他。

「嗯?」

他扭头看我。

我点点头:「我怀孕了,快两个月了。」

他怔了一下,神情微微动容。

「我上次……没戴?」

「嗯。」

我低头,看着脚尖。

上上个月的24号,是葛薇的忌日,他照例又喝多了。

迷迷糊糊摸到我房里来,我甚至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睡的是谁。

「我这段时间,还没戒烟戒酒。」

他总是这样。

用最理智的拐弯抹角,把最难的抉择丢给我。

还不如一个有屁直放的渣男。

「这是第二个了。」

我说。

刚结婚那阵,我流过一个孩子。

后来一直没有。他不想要,做的也少。

程识易想了想:「那你自己考虑下。想要就留着,不要也随你。」

02

我孕反渐重,开会开到一半就跑到洗手间里吐。

吐完半天缓不过来,坐在马桶盖上发呆。

听外面几个女的在议论,说程识易新招进来一个总秘,刚留学回来。

「话说林总什么态度啊?他俩结婚七八年了,秘书部可一直都没有三十岁以下的姑娘。毕竟,咱们程总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。」

「能什么态度?呵,你以为那个小姑娘什么来头?」

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,能有什么来头?」

「她叫苏芮娜,中文名葛倩,你想想程总的前女友叫啥?」

「葛薇,葛倩。姐妹俩啊!」

「听说程总这几年一直在供她,一毕业就给调回集团当总秘了。啧啧。」

「原来是这样。难怪人家都说程总跟林总表面上伉俪情深,其实程总心里从来就没有真的放下过那个前女友。这都多少年了——」

我趁机推门出去。

镜子顿时封印了这三个女人的脸。

我笑眯眯,「说得没错,这都多少年了,怎么还有人在洗手间八卦?三个人拉个微信群聊不香么?」

三人脸色惨白:「林总,我……我们……」

我挥挥手,不想多事。

旁人口中的闲言碎语,都是程识易用实际态度给足的底气。

出门看到叶展裴,人模狗样地靠在走廊上。

「我以为你能把她们几个直接开了。」

叶展裴说我年纪越大,越慈祥。

我避开监控,很不端庄地踹了他一脚。

「当心动了胎气。」

他混是真混,关心也是真关心。

但他不仅关心我,也关心程识易。

「话说你跟程识易,你们两个到底谁怀孕啊?」

叶展裴勾了勾领口,「你在这儿吐,他在楼下吐。我听说男的也有孕反的,一般是焦虑紧张引起的神经官能症。」

我说,「老叶,阿易得了肝癌。」

叶展裴愣了有十秒,蹦出去一句「卧槽」。

他问我,啥时候的事?

「那他还在这儿拼什么宏伟蓝图啊!不赶紧住院!」

我摇头:「治不了了,最多半年。住院化疗反而更快……他自己还不知道。」

叶展裴伸手,拍拍我肩膀。

「子衿,想开点。」

我笑,「你看我眼睛,有一丁点儿像要流泪的样么?」

叶展裴摇头。

他最了解我。

认识十五六年了,我的一整个青春里,为程识易的泪水咽下多少,偶尔只在叶展裴面前,实在忍不住过……

我,程,叶。

三家世交,父亲们一起做生意,母亲们逛街吃茶名媛汇。我们自然也是从小玩到大。

都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关系。

我爱程,叶爱我。我合计着,程要么……喜欢叶?

可能是为了打破这无解的莫比乌斯环,程识易一上大学,就喜欢上了隔壁艺校的舞蹈生葛薇。

叶展裴不屑地说,那女的除了好看,一无是处。

那天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,在叶展裴面前哭得像个傻逼。

我说,那我不够好看么?

叶展裴说,可能对他来说不够吧。

「就像我,难道不比他程识易帅?你不也看不上我么?」

叶展裴有颜有身材,万里挑一的皮囊,博古通今的内涵。

输在,他不是程识易。

不过佛说了,容貌美丑,皆是皮下白骨。表象声色,又有什么分别?

葛薇长了一张那么精致的建模脸,车祸的时候还不也一样被剐得面目全非……

程识易颓丧了一年,后来他爸得癌症了。

临终前希望他能重新振作,在全家人的坚持和施压下。

他决定选我退而求其次。

我还记得,是葛薇一周年那天。他喝醉了,连哭带吐,折腾到快天亮。我陪着他守着他一个晚上。

醒来后他就问我,愿不愿意嫁给他。

我等了他十几年,直等到心底无力拒绝的一抹雀跃。

我以为,他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,既然选择走出来,那么他将来一定会对我好的。

可我真的没想到,原来他是那么懦弱的人。无力对抗的命运和自责,化一腔怨气全泄在了我身上。

我活该,谁叫我爱他。

谁叫我当年,把爱,把他,看得那么重。

……

我去办公室找程识易拿资料,推门进去。看到他躺在沙发上,枕着葛倩的腿。

葛倩一脸慌张看着我,却没有起身,更没有抽出被程识易抓住的手。

她对我说,「林总您别误会。程总身体好像不舒服,出了好多汗,我……我刚想

帮他擦擦,他就睡着了。还……还抓住我的手不放,他可能是把我当成姐姐了……」

挑衅似的搬出葛薇,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,但可惜啊,这话但凡早个几年或许更好使。

我上下打量她。

当年葛薇的葬礼上,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。羞答答,怯生生,连哭都不敢大声。

程识易把她送到国外待了几年,如今真是大变样,人洋气了,身材抽条了,胸是胸腰是腰。

她与葛薇是亲姐妹,容貌自然七八分像。肚子里怀什么心思,都在那双涉世未深的眼睛里藏着呢。

我笑了笑:「没误会,来来,我替你给他枕着,你去忙吧。」

想起当年啊,我对葛倩说,你可还记得你阑尾炎住院,我给你送过汤呢?

「你是个好姑娘,知恩图报。当初我照顾你,现在你也帮我照顾我先生,对吧?」

她的脸更红了,眼神虚的不敢直视我,逃似的离开办公室。

我坐在刚才的位置上,把程识易的头放在腿上。

他睡着了,姑且当他没意识吧。

我叹了口气,轻轻抚摸着他瘦削的脸颊。

皮肤也没有之前白皙了,纹理渐渐开始泛出病态的黄。

他睡得不踏实,身子蜷着,两手揣在上腹,感觉时时隐痛。

我爱了他十几年。争了十几年。

以前争不过葛薇,现在争不过病魔。

如今他要死了,我却哭不出一滴眼泪。

天黑了,我腿早麻了。

程识易醒来,吞了个气泡音。

「我睡多久了。」

我:「开完会就睡了。快七点了。」

程识易起来,按着腰。

看得出来他浑身酸痛。

「最近有点累。」

他打了个呵欠,一瘸一拐走到落地窗前。

可能是窗子倒影里的自己的确很憔悴,连他自己都有点看不下去了。

回过头,他问我,「你觉得我最近瘦了么?」

「你有没有什么也别想去的地方?去度个假吧。」

我答非所问。

03

程识易想了想,说,「没时间,忙完了月底这阵再说。」

我:「那下月初?我让老叶盯着,你去休假吧。回头让葛倩去订下票。」

程识易愣了一下,看样子他好像是没想到我会直言不讳提及葛倩。

这么多年,葛薇的话题是我们之间的禁忌,心照不宣。

看他这个样子,我笑了笑。

「怎么?她不是你的新秘书?这不是她该做的?」

程识易吞了下喉结,「子衿,你别误会,我和她只是……」

我呵了一声,「是你误会了,我是实心实意想让葛倩陪你去的。我不太方便走。」

程识易皱眉,「你,有什么事?」

我:「打胎。坐小月子。」

程识易愣了下,眉头深深一锁:「你决定了?」

我点点头,「你也说了,没戒烟没戒酒,身体又差,我怕孩子不好。」

程识易没说话,只是那样定定看了我许久。

最后点点头,「随便你。」

他总喜欢把「随便你」这三个字挂在嘴上,给我极致的自由选择权。

那是因为他知道,我的决定一向都会按照揣摩过他的心意而决定。

而他,才是真正隐藏在虚假民主背后的霸权者。

我拿起桌子上的药瓶,看了一眼,里面还有四颗。

我骗他说这只是普通的保健药,其实是我偷偷换的。

他现在这个情况,医生只能给开一些提高免疫力,保肝镇痛的药。

我怕他心里不重视,所以一直盯着他。

又怕他心里太重视,要不了多久就会穿帮。

程爸爸就是这个病去世的,从发现到死亡,不到六个月。

化疗受尽了折磨,临终前瘦的只剩一把骨头。

葬礼结束那天,程识易对我说,「要他那样活着,还不如直接抽跟输液管勒死。」

我是他的妻子,我终究要陪他面对要不要拔管的艰难选择。

 

周末我回家。

爸妈准备了一桌晚饭。

席间难免一顿家常絮叨,问我和程识易什么时候要孩子。

「不着急。」

我见桌光挑酸的吃,话梅番茄,醋溜白菜。

「还年轻。」

我妈呵我一声,「都快三十了还小?我像你这么大,你都能打酱油了。说真的子衿,你俩没上医院看看啊?我听展裴说,你俩前阵子不是还安排体检了么?」

我妈的表情严肃了几分,我懂她的意思,当年我流过产,之后就再没有怀上,别是坐下什么病了。

其实我清楚不是身体的原因,而是程识易与我在一起的次数少得可怜,一年醉个几次,一年也就做个几次。

我摇摇头,「妈,有没有孩子看缘分的。」

我妈,「我的意思是,万一他在外面……你说,他这个条件,倒贴往上扑的小姑娘一只手能数得过来?」

我忍着反胃,强吞下去一块番茄。

「妈,你闺女差哪?都什么年代了,我还得靠生孩子绑男人?」

我妈眼睛红了:「谁说你差啊!谁敢说我闺女差啊!那不是,谁喜欢谁就卑微,这不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么!妈是怕你难受,怕你看着他见天儿跟那个小什么的秘书,就葛薇她妹妹,今天去个酒会,明天遛个国外会展。你能受得了?」

我妈说着说着,比我都委屈。

她说自己年轻时候怎么也是圈里一枝花,追她的人从这儿排到法国。

我爸可是浴血奋战了好些年,才从一众枪林弹雨里脱颖而出。结了婚后,更是对她千依百顺,宠爱有加。

「怎么到你这里,整个画风都变了?」

我妈一边抹眼泪一边说,「我和你爸用了三十年时间,想着给你立个榜样儿。让你看看真正幸福的婚姻应该是啥样的。可惜……你说你……唉!」

我妈终于意识到,女孩子太富养了也不行。

从小团宠着长大的,对爱和付出的理解多少会有点上帝视角。

可能我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缺了,所以才会那么执念想要程识易。

那天我也哭了。

我抱着我妈,哽咽着说,「妈,没事了,快了,等程识易死了,就好了……他解脱了,我也解脱了。」

那天晚餐后,我们一家三口坐在大厅里,沉默了好久。

我爸一直在抽烟,后来被我妈强行掐了。

「闺女怀着孕呢。」

我爸看了我一眼,「打什么紧,反正也不打算要了。」

我双手扶在肚子上,全程平静脸。

我爸:「还没跟你婆婆说?」

我点头。

我妈跳起来:「说什么说!让她知道不完了么?到时候死惦记着咱闺女的肚子。」

我爸叹气:「我跟你程伯父也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了。原本亲上加亲的事儿,现在弄成这样……程识易要没了,你婆婆一个人可怎么活。」

我妈气得差点丢烟灰缸:「林惊涛你瞅瞅你说的是人话么!光想着你嫂子怎么活,你想不想你闺女怎么活?老了老了,倒生了一肚子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了是吧?咱公里公道说,程识易要是对子衿好,咱们也不做那损阴德的事儿。问题是他程识易这些年怎么做的?你别忘了子衿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流的!」

我的心尖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似的,蓦地一疼。

「爸妈,别说了。我已经决定了。」

放下手机,我按灭了上面的一张朋友圈图片。

是葛倩的。

程识易跟我说他周末出差,明天一早回来。

可是现在,他却出现在了葛倩的生日会上。

昏暗的光线下,他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。

红酒留杯半盏,像他生命里即将耗竭的残血。

他给她开了他公司旗下的蓝天鹅会所的V包。

她朋友圈配文,「你是我依靠的墙,我是你重生的光。」

那包厢当年我过生日时想订都要提前两个月排呢……

……

叶展裴赶到时,我正坐在烧烤摊边。

一个人干进去了二十个肉串,七八个生蚝。

「胃口不错啊。」

他问我。

我摸摸肚子,「可能是因为它知道我不想要它了,所以也不折腾了。」

我举着两个牛板筋,辣得满眼含泪。

我想,难得有缘做一次母子,临走前,我可得喂他点人间味美。

「子衿。」

叶展裴捏住我的手腕,「别这样,你冷静点。其实,老程跟那个女的也没怎么样。

你也知道她是葛薇的妹妹,他照顾她完全是出于责任。」

「责任?」

我冷笑,「他前女友的妹妹,他有责任照顾一辈子?那我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,他对我有没有责任?」

叶展裴挠头:「我对你有责任啊。老程是我兄弟,对吧。将来他有个三长两短,我替他照顾你一辈子啊。」

我笑:「谢谢,你这话说的,就好像这些年他有怎么照顾我了一样。」

叶展裴:「我就是找个借口嘛。林子衿,你……其实我……」

我抬手,打住!

我不是程识易,我不是他那样的人渣。

如果我因为得不到程识易就退而求其次选择你,那么我跟因为失去了葛薇就退而

求其次选择我的程识易,有个毛蛋的区别?

更何况,你懂我么?叶展裴。

你喜欢我,但你也是程识易的兄弟。

爱情是偏执,不是理性。

朦胧的视线里,叶展裴眼神飘散,喉结滚动。

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,但我的手机响了。

是程识易。

04

「林总,我……我是葛倩。你快来下医院吧,我……我,程总他……」

电话是葛倩打来的。

她说程识易突然昏倒了,已经被送到就近的医院急救。

我跟叶展裴赶到的时候,人已经进病房了。

医生问我是他什么人。

我说是他太太。

葛倩坐在走廊的椅子上,埋着头嘤嘤地哭。

我被她哭得心烦,随口吼了一句:「闭嘴!」

葛倩吓得惊慌,不敢再发声。

医生看看我,「你知道你先生有什么基础病么?现在血检报告还没出来。」

我平静点头:「肝癌晚期。」

医生愣住:「那你……还让他喝酒?」

我一时间哭笑不得,「是我让他喝的?他是我送来的?」

叶展裴把我拉到身后,「医生医生,我是他兄弟,我来跟你说。」

他递眼神给我,让我去外面歇一会儿。

「林总。」

葛倩追我上来。

我停下脚步,看了她一眼。

她眼里含着泪,可怜汪汪的。

她问我,「是不是真的?」

我点头。

葛倩的泪水一下子夺眶出来,哇地蹲在地上痛哭起来。

我被她那夸张的模样震惊到了。

我说你先起来,先起来!

说实话,她姐死的时候我都没见她这么哭天抢地。

「程总他……他怎么会得这样的病?为什么会这样?」

我无奈:「没为什么啊。他爸是这个病,他也是呗。病都是人得的,哪有什么为什么。」

长得帅的,也长癌细胞啊。

我把葛倩拉到旁边的咖啡厅,静静的等她哭完后,告诉她也不是程识易也不是完全没救了。

她神色一瞬激动,又立马冷静下来。

「你喜欢程识易?」

我开门见山。

她看我一眼,毫不遮掩的势在必得,「林总,感情上的事强行不来的。」

我调了调手里的咖啡,无所谓了,烟也抽了酒也喝了,咖啡还在乎?

「嗯,确实。我挺欣慰的,在他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光,还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姑娘。你能愿意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,真难得。」

「你什么血型?」我微笑着看她问。

「A型。」

她一脸无措,小心翼翼回答。

我抿了一口咖啡:「那太好了,程识易也是A型。」

葛倩挺直腰背,往后挪了半寸:「林总,我不太明白。您的意思是……」

我挥挥手:「没事,不用太明白。我只要知道你是真心喜欢程识易就够了。真的

很感谢你小倩,幸亏有你。

「这样,你先回去休息,过两天我找个律师跟你详谈。你放心,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。哦对了,程识易的病情他自己还不知道,你先别说。否则以他的性格,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的。」

「林总,不是……我……」

葛倩似乎还想追上来,我却已经大踏步离开了。

程识易醒来,看了手机之后,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发难。

「葛倩辞职了,为什么?」

我专门煲了汤,去医院给程识易送来。

见状,我一脸无辜地摊开手,「没为什么,可能是觉得不符合她的预期发展了。」

我没胡说。

如果葛倩的预期就是为了继续吃她姐姐的“红利”,名正言顺地纠缠在程识易的身边。为的就是将来有天能够顺利蹬掉我这个程太太,摇身上位。

那程识易得了绝症这件事,可的确是太不符合她的发展规划了。

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,没名没份的,凭什么?

要知道,这个世界上,最该大难临头而飞的,不是同林夫妻鸟,而是名不正言不顺的“小三”啊。

我说:「先喝点汤吧。」

新鲜的猪肝青笋汤,香气扑鼻。

「把葛倩找回来。」

程识易冷冷道。

我无奈,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。

提示忙音,估计是“吓得”直接把我拉黑了。

我叹口气说:「阿易,葛倩有她自己的生活。你现在还生着病——」

他薄唇煽动,眼底清冷:「我最后问你一遍,林子衿,你把葛倩怎么了?」

我哭笑不得。

我能把她怎么?还能杀了碎了炖汤了?

见我不说话,他起身下地,穿衣准备出门。

我知道,他是要去找葛倩。

就像葛薇刚死那头两年,葛倩那会儿还未成年,最是敏感又叛逆的时期,三五次出状况。

一下在学校被人欺负,一下成绩不理想抑郁了又要离家出走,一下被她们姐俩那个混蛋父亲敲诈勒索,一下阑尾炎发作。

每一次,都是程识易亲身上阵,恨不能把她裹在衣服里护着收回来。

是,葛薇死了,她的灵魂荫福着妹妹。

而我一个大活人,明媒正娶的程太太。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同样的空气,只怕他都觉得那是对“骨灰盒”的亵渎吧。

「我早就解释过,我跟小倩什么都没有。是你几次三番容不下她。」

程识易一边说,一边弄扣子。

我看到他的背薄了,肩窄了,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。

可是他为了葛薇而在意葛倩的心,七八年来,从未变过……

「我没有赶她走,是她自己吓跑了。」

我捏了捏手心,提声道。

程识易转身,看着我。似乎在用眼神警告我,最好不要说出挑战他底线的话。

我:「我说你得了肝癌。让她考虑下给你捐肝,于是她吓跑了。」

05

「神经病。」

程识易当然不信。

大概不是不信自己会得绝症,而是不信的应该是我林子衿怎么可能这么从容面对他的病情?

于是他转身就要开门出去,人却突然踉跄了一下,险些摔倒。

「阿易。」

我上去扶他。

他冷冰冰地脱开我,「放手。」

「哦。」

我赶紧放开手。

于是他身子又一虚,下腰跌了出去。

跌的有点狼狈,一时间竟没能爬起来。

我摊了下手:「是你让我放手的。」

我就这样看着他。看着他单手撑着床,瘦削的两条腿晃荡在宽大的病服里。

我想起小时候,我和他,还有叶展裴,一起学滑冰的。

他天生平衡感差,学的没有我和叶展裴快。

我们都已经能携手一圈圈转的时候,只有程识易还在原地狗爬。

一跤一个跟头,进展十分虐人。

我走过去,向他伸出手。

他倔强推开,说什么都要自己起来。

程识易一直是这样的人,我了解他。

他一次次拒绝了我,一次次凶狠地摔在冰面上,最后一次,脚踝骨折,从此他再也没有上过冰场,也没有爱上我。

此时此刻,我平静地看着他,就像看着这些年婚姻里,我一寸一寸被他逼迫到卑微的脊梁。少爱一丁点,就挺直一丁点。

后来他突然呕血了。

我看到他一贯淡然又厌世的神情里,飘过一抹真实的惶恐。

「子衿……」

他沙哑着,叫我。然后抬手抹了抹唇边的血迹,不可思议的眼神,被猩暗的红色整个撞进去。

「我……真的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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