鲤寄东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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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生家庭的苦楚:我真的是个累赘吗?

     那年,我十八岁。

       ……

  上厕所时,我出现严重血尿和腹痛。

  同学将我送去医院后,看着六百多的检查费和八百多的药钱,我紧张到手心冒汗。

  我没钱,家里给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只有五百,加上兼职费也只有不到八百块。

  我躲到医院楼道里,鼓足勇气掏出老旧的手机拨通我妈的电话。

“妈,能不能给我六百块钱?我生病了,药费不够。”

  那头寂静一片。

  我呼吸也跟着停滞下来。

  短短几秒,就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。

  我妈的声音再度响起,隐隐透着一丝不悦:“六百块钱?陈静婷,你得什么病了需要花那么多钱?”

“医生说是急性膀胱炎……”我小声回答。

“你说什么?你再给我说一遍!”我妈的声音陡然抬高八度。

  吓得我浑身一抖,就仿佛此时她正站在我的面前。

  我缩着脖子,结结巴巴半天才回答了句:“膀,膀胱炎……”

“膀胱炎?陈静婷,你又在学校谈恋爱了是不是?你怎么这么不要脸?”

  我妈暴怒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。

  我连忙开口解释:“不是的,不是的妈,我没谈恋爱。”

“放屁!我还不知道你的死德行,跟你那个赌鬼爸一模一样,一样的贱骨头,一样的不要脸,当初要不是你谈恋爱不好好读书,我至于被那些亲戚骂到现在吗?”

“陈静婷,你就是来向我要债的吧?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,这辈子要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,你到底要怎么害我你才甘心?你是不是要折磨死我,你是不是想让我死?”

  喋喋不休的谩骂仿佛开了闸的洪水,朝我席卷而来。

  我握着手机,大气都不敢出一下。

  直到我妈骂够了,停了下来,我才敢小声解释:“妈,我没有谈恋爱,真的。”

  那头我妈却冷笑一声:“你少在那骗我,你得的是结婚的女人才会得的病,你还敢狡辩?”

“陈静婷,你要是那么迫不及待想找男人,你怎么不出去卖啊?”

“那些卖的女人都比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有用,她们还知道孝顺父母,而我养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,家里给你钱让你读书,你非要去找男人,你怎么不去死呢?你为什么不去死?你为什么要活着来祸害我,要来拖累我?”

  我妈越说越愤怒,尖利的声音从听筒里直直刺入我的耳膜。

  她一句句话仿佛尖刀,反复凌迟着我的心。

  自从去年我高考失利后,几乎每天我都会经受这样的洗礼。

“哎,陈静婷你在这里干什么?你情况那么严重,不赶紧去打针?”

  陪我到医院的同学站在楼梯口疑惑地看着我。

  我慌忙遮住手机听筒,想掩盖我妈的痛骂声。

  却一不小心点到外放。

  那一瞬间,我妈铺天盖地的痛骂从手机里传了出来。

  那个同学的神情呆滞了一瞬,似乎没想到会有一个母亲这么咒骂自己的孩子。

 

  她尴尬地转过身,假装没听到,飞快离开楼道。

  我拿着手机,楼道里充斥着我妈骂声。

  那一瞬间,我突然觉得这样活着就挺没意思的。

  我捂住小腹缓缓站起身来,踏上了上升的电梯。

  听筒那头的咒骂声因为没了信号戛然而止。

  这一刻我有了片刻的安宁。

  被电梯里拥挤的人群挤进最角落里。

  我呆呆望着明亮的顶灯。

  忽的想起曾经我也有过璀璨夺目的时刻。

  那时候我妈在外地打工。

  爸爸爱赌,不着家,我在家照顾弟弟做饭衣服上学,却很好的平衡了一切。

  我的学习成绩很好,代表学校参加地方民歌比赛拿了三等奖,每次的学校活动我都会是学生代表。

  那时候,我以为只要很优秀,父母就会多爱我一些。

  可最后却发现爸爸会因为弟弟干坏事,专门去学校给班主任道歉。

  却在一次次我的表彰领奖之时缺席。

  妈妈会给弟弟专门邮寄一部手机,却在我也想要的时候,不耐烦地说:“手机不要钱吗?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你妈?就知道花钱。”

  我的爸妈,好像眼里永远都容不下我。

  我站在天台上,望着充满雾霾的天空,那里只有望不到尽头的灰意。

  手机有了信号再次响了起来。

  我接通电话,那头传来我妈怒不可遏的叫骂声:“陈静婷,谁让你挂我电话的?给你脸了是吧?你自己干出来的丑事还不能让我说吗?”

“陈静婷,你不说话,装死是不是?你给我说话!说话!”

  最后那一声我妈的嗓子都吼破了音。

  我望着雾蒙蒙的天空,轻声问我妈:“妈,你有没有爱过我?哪怕一点点。”

“我爱你什么?如果不是你这个讨债的,我会被拖累成这样吗?”

“陈静婷,我到底欠了你什么?要让我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来?

  好好的高中你非要谈恋爱,结果考不上大学,所有人都说是我没教好你,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!”

“你高考失败,都是你自找的,我费心费力花钱让你上大专,你转身又在学校谈恋爱,还搞出病来让我给你钱治病。

  你还在这里问我爱不爱你?我恨不得当初生你的时候就把你掐死,免得你这么祸害我,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拖累!”

  听筒里不断传来我妈咒骂。

  我站在楼顶的护栏边,向下看去。

  下方的人变得好小好小。

  听说超过六层楼,跳下去死亡率很高。

  所以八楼的高度,我应该不用担心死不了。

“妈,可是我真的好想让你像爱弟弟一样爱我,哪怕只有一天。”

  我对着手机那头轻声说了一句。

  挂断手机,转过身去,展开双手朝后倒去。

  那一刻我的心竟无比的轻松,原来不再坚持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。

  呼啸的风声从我耳边刮过。

  下落第一层楼时,灰蒙蒙玻璃反射出三岁时的我。

  那年,我妈为了躲避计划生育,带着我跑去外地生了我弟。

  从外地回家的时候,下了很大的雨,她紧紧护着怀里的弟弟。

 

  小小的我跟在她屁股后面淋着雨。

  走了好久的路,我有些累了,就小心翼翼地问我妈:“可不可以背我一下?”

  我妈抬脚将我直接踹进水洼里:“你眼睛瞎了吗?你看不到我抱着你弟弟?你想把我累死吗?”

  我趴在水洼,被吓得哇哇大哭。

  过路人忍不住朝我们投来目光。

  我妈走过去不耐烦地破口大骂:“还不赶紧死起来?我到底做了什么孽,生你这么个懒东西!”

  我只能从地上爬了起来,边哭边跟着她继续往前走。

  后来我们成功赶上了回家的火车。

  那时候的火车有很多很多人,我妈抱着弟弟坐在唯一的座位上,让我自己找个地方蹲着。

  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,就好像一个无主的孤魂,在车厢里被人来来回回踩着脚,却不敢出声。

  从那时候我就意识到,同样是爸妈的孩子,我和弟弟不一样。

  因为他是男孩,所以他可以享受所有的爱。

  那种不论我怎么努力,也得不到的爱。

  我望着蹲车厢里小小的我,我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。

  身体却不自觉下坠到了第二层楼。

  窗户上趴着的是五岁时的我,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我一眼,转身抱着小板凳放在老式土灶边。

  她站上小板凳,卷起袖子,吃力地用小手洗着锅里的碗。

  年轻时的我妈抱着一捆柴走了进去,在灶台边看了一眼。

  当她看到锅里被水泡的发涨的一团米饭时。

  抬手一耳光打在五岁的我脸上。

  我顿时从板凳上摔下来了,哇得一声哭了起来。

“你还有脸哭,你还有脸哭?”我妈朝着我的嘴上狠狠就是两巴掌,打的我嘴肿得老高。

  她揪起我的耳朵,将我怼到锅台边,摁着我的脑袋指着锅里发涨的米饭:“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,洗碗之前把锅里的饭粒给我刮干净,你为什么不听?你为什么不听?”

  她边说边狠狠拧着我的耳朵,痛得我惨叫不停:“妈,我不是故意的,妈我不是故意的!”

  我妈对着我的脸又是狠狠两巴掌,打完后逼着我把水里米粒捞出来,一口口全都给吃下去。

  我妈走后,我躲在灶台底下一边哭一边说:“要是我死了就好了,我死了,我妈就不会打我了。”

  外面又传来我妈的声音:“死在厨房干什么?你弟拉肚子,还不赶紧过来把你弟的裤子洗了!”

  我急忙抹干眼泪,小跑出去,开始费力洗起弟弟拉了粑粑的裤子。

  看着小小的我奋力搓洗的模样,我控制不住心痛得无法呼吸。

  以前我以为五岁的女孩都是这样的,应该帮家里多做家务。

  可后来才发现,我的女同学里,甚至有十几岁还不会煮泡面的。

 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,拍在脸上很痛。

  我的身体飞速向下坠落到第三层。

  玻璃上倒映着我的身影,慢慢缩小变成八岁时的我。

  我妈将我按在在地上疯狂抽打,只因我下河洗衣服的时候,弄丢了她一只鞋。

 

  她手里高高举着一根桑条。

  使劲全力抽在我的身上,就仿佛再打仇人一般,手里的桑条断了,就再换一根。

  我痛得蜷缩起身体,像只虾米一般,哭着对求饶:“妈,我错了,我以后不敢了。”

  院里的邻居看不下去,也走上前来阻止我妈,却被她一把推开。

  她充满厌恶地看着我:“今天让我打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!让她洗个衣服,她都能把鞋洗丟一只,这种没用的东西还不如打死算了!”

  邻居知道劝不住她,只能叹气离开。

  只留下我,在地上被打的惨叫连连。

  我想冲上去护住那时的自己,可身体却还在不断往下坠落。

  我努力望着挨打的自己,那个烈日炎炎下趴在地上遍体鳞伤的我。

  而离我不远的弟弟就坐在家门前捧着冰棍,吃的香甜。

  突然,我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  这鲜明的对比,大概就是小说里那种对照组吧?

  重心引力带着我坠落到第四层。

  剧烈的风声入侵着我的耳膜,让我出现耳鸣。

  透过那半透明玻璃,我看到九岁的自己。

  那年我爸不再外出打工,选择留在了家里。

  那时我是很开心的。

  因为他从来不会像我妈那样打我,骂我。

  我以为家里终于有人可以像心疼弟弟那样,疼我了。

  可是我却发现我错了。

  那年春天我得了腮腺炎,一觉睡醒右脸痛得张不开嘴。

  我昏昏沉沉躺在床上,我爸不耐烦的走进屋里拍着床栏:“你妈和我都干了一早上活了,你怎么有脸还躺在床上?”

  我捂着脸挣扎着坐起身来对我爸说:“爸,我脸好疼,好难受。”

  我爸愣了一下,脸色很快阴沉下来:“怪不得你妈打你,撒谎也不挑个像样的,平白无故你脸怎么会疼?”

  我只能忍着疼从床上爬起来,帮忙生火做饭。

  后来邻居发现我右脸肿得很大,我妈才带着我看了医生。

  去的路上,我妈不停地咒骂着我:“跟你说了多少次别乱吃东西,你就是不听,现在吃出问题来了,就来害我,没用的东西。”

  可是到了医院后,她才发现有好多孩子都得了腮腺炎,医生说这是流行性腮腺炎。

  我以为我妈终于不会再骂我了。

  可回来的路上她却掐着我的胳膊:“跟你说了别整天乱跑,你就跟聋了一样,整天跟着街道的孩子鬼跑,现在被传染上这病,害得家里花钱,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?”

  我低着头默默地不敢吱声。

  我以为生病都是自己的错,可当我弟弟第二天起来,脸肿的比我还严重时。

  我爸我妈都慌了,两人背着弟弟跑去医院看病,回到家里,弟弟张不开嘴不想吃饭。

  我妈心疼得买方便面泡给他吃。

  那会儿的方便面多稀奇啊,五毛钱一包,大人小孩都喜欢。

  我端着干巴巴的玉米饭站在一边,馋的直流口水,于是小声对我妈说:“妈,我可不可以喝点汤?”

  我妈扭过头冲着我破口大骂:“你疼那是你活该的,你把病传染给你弟我还没找你算账,你要不要点脸?还想和你弟争吃的。”

  而我爸坐在一边,全程看都不看我一眼。

  我闭了闭双眼,不自觉流下泪来。

  爸爸确实不会打我骂我,因为他完全忽视了我。

  下落到第五层的时候,大量冷风钻进我的口鼻,让我感到窒息。

  我看着第五层的玻璃,里面映射出来的是我十三岁那年的模样。

  我的心猛得缩成一团。

  十三岁,那是我第一次自杀的时候。

  那年我上初中,我妈已经去外地打工整整三年。

  没有她的约束,我爸沉溺赌博,整夜整夜不回家。

  我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,放学回家做饭,周末洗衣服,带着弟弟洗头。

  那是我最快乐的三年,没有人打我,没人骂我。

  我一直很差的成绩开始突飞猛进,那一年我代表学校参加了地区民歌大赛,拿了三等奖。

  我永远都忘不了,我拿奖的那天,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,发现家门是掩着的。

  我以为爸爸肯定是听到这个好消息在家等着表扬我,可推开门,我却看到他带着一个阿姨在家里缠绵。

  那个阿姨上半身衣服都没穿。

  我呆在了原地,我爸看到我的那一刻是慌乱的,可很快他就镇定下来,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。

  他大声质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回家,是不是逃课了。

  我当时委屈极了,拿着手里的荣誉证书告诉他:“我今天参加比赛去了呀。”

  我爸淡淡地看了我手里的证书一眼,一句话没说,带着阿姨出去了。

  再回来时,他喝的酩酊大醉,躺在地上,指着我的脸破口大骂:“你给我滚出去,看到你这张脸,我就恶心,你就和你那个偷人的妈一样,长着一张biao子脸。”

  那时我才知道,我爸我妈因为两地分居双双出轨。

  而我,只因为长得像我妈,被迫承受我爸的怒火。

  他从对我的忽视变成了厌恶,他宁愿花时间在弟弟调皮时,去学校找老师道歉。

  也不愿在我在学校演讲拿奖时露一次面。

  甚至一喝醉就会对我恶语相向。

  我终于忍不住了,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,为什么妈妈在的时候对我又打又骂,爸爸在的时候也这样。

  难道我真的这么讨人厌吗?

  我买了一瓶安眠药放进饮料里喝了下去。

  却被同学及时发现,送去了医院,将我救了回来。

  我醒来的那一刻,看到了我爸的脸,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。

  我妈难得关心地问了两句,然后这件事就那么不了了之。

  唯一掀起波澜的大概就是学校了。

  很长一段时间学校都在组织学生学习生命可贵,还有好几个同学凭着优秀的作文获得表扬。

  我再次忍不住笑了笑。

  我死以后,不知道大专会不会组织学生再学一次生命可贵呢?

  以前百度的时候,有人曾说跳楼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。

  坠落时严重的失重感会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。

  短短几十秒可能会被无限拉长,让人生理心理同时承受着折磨。

  可比起无尽的折磨,这点又算得上什么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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